Predator And Rabbit

我喜欢美丽的东西

【伦诞】一如远渡重洋

抹力树下抹力扣:

原作向捏造,全年龄,无cp倾向




1.




    “艾伦,遗书写好了吗?”




    少年闻声抬起头来。阳光被树影割成摇晃的光斑投射在他身上。日照下的炎浪被这片树林阻隔了,分割出一个清凉的岛屿。不远处,古堡的尖顶从树缝间显现,在阳光下闪烁着色彩。而在这不远的林子,艾伦·耶格尔正靠坐在树干边,深色柔软的短发被风吹着,他从口中将叼着的铅笔拿下。


    “还没呢,正在写。你写完了?”他说,视线随着问话者的脚步移动,直到对方也在对面一棵树干边坐下。阿尔敏解开斗篷,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。


    “嗯……算是吧。”他回答。
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还能写什么。”艾伦说。他又叼起铅笔,将手上的纸翻转,想给阿尔敏看看已经写了的段落,阿尔敏却赶紧扭过头去。


    “别给我看啊!”金发的少年慌张地叫道。


    “干嘛啊,帮我看看还要写什么嘛。”


    “你在说什么……唉,艾伦,你知道为什么要写这个吗?”


    “当然啊。后天就要开始墙外调查了。这是我们新兵加入调查兵团后的第一次墙外调查。一定会出现牺牲者,不能以为那绝对轮不到自己头上……每个人都需要事先写好遗书,以免不测发生,凭借这些语句稍许抚慰亲友的悲痛——佩特拉前辈是这么说的。”艾伦伸直双腿,伸了个懒腰,“但我不知道怎么写。”他暂且将纸笔扔到一边,打量起阿尔敏带着泥印的衣服,“算了。你们今天训练了什么?”


    “马术、长距离索敌阵型的小规模试验……三笠在换衣服,一会儿也会过来吧。艾伦你呢,今天训练了什么?”


  少年张张嘴,又闭上。


  “我不能说,对不起。”


  “不,是我不该问,抱歉……新兵本来就不能知道特别作战班的训练内容。”阿尔敏赶紧说。一时间他们没有再说话。一半灼热一半清凉的空气交替吹拂着,他渐渐有些昏昏欲睡,身子在树干上越滑越下,两条腿舒展开来。一片树叶落到他脸上。


  正当阿尔敏以为艾伦已睡着,突然又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。


  “阿尔敏?”艾伦问。


  “啊,什么?”


  “死是什么感觉?”


  “……”于是阿尔敏知道他仍然在构思那封棘手的遗书,只能无奈地笑起来,“就算你问我我也……”


  “也是,我才是死过一回的人。那算是死过吗?”艾伦自言自语般地说,将一只手臂伸向天空,伸向摇曳的树影,光斑洒落在手掌。不久前他也曾这样将断臂伸向上方,伸向一个散发着腐肉腥臭的黑红色的洞口。他闭上眼睛回想那时的记忆。火湖一般腥臭的胃液,泡满残缺的尸体……不久前还那么势在必得,不久前还乘着立体机动穿梭在托罗斯特城里,呼吸着战场焦灼却清凉的空气,可这样快,他就到了巨人的胃里了,这样快,死亡就来临了?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?当时如果能给亲友留言,他会说什么?


  ……仅仅只是不甘。焦虑,狂怒,几乎不含恐惧。我怎么可以死在这里?我怎么竟连一只巨人都没杀死,就要……


  按这思路想下去兴许是无果的。艾伦睁开眼睛,看见三笠向他们走来。她照例关心他的身体状况,可他同样不能把巨人化训练的细节告诉她。她也在树边坐下休息了。


  “三笠,你的遗书写好了吗?”艾伦问。


  少女看了他一眼,轻轻点了点头。


  “你写的什么?”他问。


  “我给艾伦你和阿尔敏,还有萨沙他们写了赠言。”她说。


  “原来如此。”艾伦又捡起纸笔,“那我也给你们写好了。”


  三笠摇头。“你不用写也可以,我不会让艾伦死掉的。”她说。


  “三笠……”阿尔敏说,无奈地笑着,“我们也不会让你死掉的。我们都不想看到彼此的遗书,写这个只是为了……”他停顿了,艾伦等着他说完,可阿尔敏似乎也想不到怎么接下去,只能摇了摇头。艾伦以不让三笠偷看为由把她赶到阿尔敏那边去,自己终于又开始在那纸上写了些东西。只是过程似乎依然不顺利,他皱着眉,每写几句话就要划掉一些字,又找补一些字。这样磨磨蹭蹭地过了好一会儿,直到四处的炎热空气都渐渐冷却下去,直到树影间看到的天空上一轮斜阳向着地平线进发,又看到第二组训练的新兵小组牵着马稀稀落落地从远处向古堡走去,遗书终于写满了几张纸。艾伦放下笔坐直身体,感到有些冷了。


  “我还是觉得这很空洞。”他盯着纸面说。说到底,这只不过是他们这些孩子对于自己将死之时心情的想象而已,可真到了那时,会有这样的心情向亲朋嘱托吗?说到底根本就没人能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会死。艾伦叹了口气,纸面已经很凌乱了,他不打算修改了。




  “‘死亡一如远渡重洋’……”阿尔敏突然喃喃地念道。彼时他们已经站起来,在灿烂的黄昏各自披上披风,正准备向旧调查兵团总部动身返回,“‘与所爱的人们天各一方。’”


  “‘重洋’是什么?”艾伦问。


  “就是大海的意思。这是我在我爸爸妈妈私藏的一本书里读到的句子……我妈妈把它抄在扉页上。不过现在已经被宪兵团搜走了。”


  三笠默默地跟在他们身边走着。他们谈论这些话时,她很少参与。艾伦则露出疑惑的表情,似乎不明白死亡和渡过大海有什么关系。可他没有追问。他回头看了一眼他们离开的树林,只见一轮夕阳散发着温柔而哀伤的橙色光线,渐渐被地平线吞没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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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遗  书 




致三笠、阿尔敏:




      你们要是看到这些字这封信,就说明我应该已经死了。我还是希望你们不要有看到的机会,第一次踏进巨人的领地——都不算,那甚至还是人类未收复的失地,就丧了命……实在是太令人火大了。要死怎么也得死在墙外……不过在这里写这个好像没有意义。


  我不知道我会怎么死。其实,我害怕我有可能会因为巨人之力暴走而被利威尔班的前辈们杀死,我很怕发生这种无意义的如果是那样,三笠你不要对他们生气,他们也没有办法。但我很恐惧不想落得这种\荒唐的/死法,所以还是假设我在战斗中落败,被巨人吃了吧,希望我死前至少要多杀死几匹巨人,为人类的反击创造了一点价值,或者通过我的巨人之力加深了人类对巨人的认识。可我还是不甘心,还是想亲手把它们驱能做到这一点,我就满意了。


  阿尔敏,我要是死了,我不能跟你一起去看海了。我希望你有朝一日能看到大海。不仅如此,火焰之水,冰封大地,沙之雪原……\什么都好,/你要继续走下去,走出去。如果真的存在在天之灵这种东西的话,虽说我倒是不太相我会一直守护着你,陪你去看所有的景色。三笠,我死了的话你一定很伤心,对不起又让你失去了家人。但是若你还活着,你千万不要寻死这种傻事,你知道阿尔敏也是你的家人,我不在了他也还会\永远/陪着你。还有萨沙、克里斯塔他们,你还会有很多新朋友。如果你还要留在调查兵团,以你的身手肯定能平步青云,你要保护好阿尔敏,如果要去别的地方也肯定很顺利。


  我不知道还能写什么了。希望你们不要看到这里。 


艾伦·耶格尔


850年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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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致利威尔兵长及佩特拉、奥尔奥、古恩塔、埃尔德前辈:




   无论我是因为什么原因死的,如果你们看到这个,说明我没能为人类作出长久的贡献,非常抱歉!我希望至少在死前,我做出了不愧对于利威尔班成员这个身份的贡献。和前辈们相处的时间不到一个月,但是感谢你们在这段时间对我的照料。


  那天第一次巨人化训练的那天,前辈们因为误会我的意图而对我道歉了,还咬自己的手来表示歉意,我自从觉醒巨人之力就一直被人当成怪物,很少有人会这样考虑我的感受,我真的很感动。真希望我也能跟前辈们发展出能互相信赖的关系,我已经不想再孤 前辈们都是最优秀的士兵,今后也将为人类的反击作出杰出的贡献吧。能受到你们的指导和照料,我很高兴。


  利威尔兵长,很可惜对不起我不能从你这里学到更多东西了。其实,我们在训练兵的时候一直听着您的名字,您对我们就像是英雄一样的人物。能进入您的作战班对我来说是个荣幸。短暂的相处中我也感到您并不如您的外表那样凶恶是个很温柔的人。虽然我可能是因为巨人之力暴走被自己人杀死的,请您不要为我的死自责。有您带领着小队里其他的前辈们,一定能让巨人付出代价,能让人类夺回尊严的。


  没能跟大家一同战斗下去,对不起。


艾伦·耶格尔


850年 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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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. 




   兵团成员的遗书一并储存在各总部的档案馆里,若士兵死亡,则由负责管理的人员按其登记的去向信息分发给亡者的亲友。但如果士兵活着只要携带身份证明,就可以随时将自己的遗书取出,进行更新和更换。


  第44次墙外调查远征从一个晴朗的清晨开始,人马浩浩荡荡,在卡拉涅斯区的主干道上掀起了沙尘。接着,沙尘渐渐落下,太阳渐渐升起;到了下午,调查兵团便回来了。与人们先前料想得一模一样,人数少了一半,人人皆疲惫不堪、失魂落魄。伤者与尸体不计其数,士兵表情木然,或掩着嘴哭泣。除了不谙世事的小孩以外再没人以激动的目光看他们。


   第二天,艾伦·耶格尔到调查兵团的档案馆申请调出了自己的遗书。朴实的信封很快就交到他手里。他没拆开,只是盯着其中的一个看了一会儿收件人名字。接着手和嘴唇都颤抖起来,却没说一个字。他咬着牙把它连信封带信纸撕成碎片,又跟工作人员说他会重写好另一封再送过来,便离开了。


  可是当天随即就下达了要他回王都参加审议的命令。接着,报纸上每天都有不可思议的消息:听说史托黑斯区发生了巨人的战斗;听说罗塞之墙破了;听说找到了铠之巨人和超大型巨人的真身;听说调查兵团被解散了,团长要被斩首了;听说王政是个伪政权,调查兵团揭露了他们……事件一串接一串,目不应接。等档案馆工作人员再次看到艾伦·耶格尔出现在门前,已是新女王登基之后的事。




   调查兵团将在一周后展开玛丽亚之墙夺还战役。这几天,档案馆不似平常那样空荡,有许多士兵陆续前来登记其遗书。艾伦混在他们里面。几个月时间不算长,可这个年纪的少年大约就是以日为单位长大的。他看着已与上次来时很不同了:身高增长了些,表情更沉郁了些。他没穿制服,只穿着一件带兜帽的长外套。排在前后的其他士兵似乎不认得他,只是三三两两叽叽喳喳地交谈,可视线仍忍不住时时往他那里瞟——就算不知道他是谁,他们也一眼就能觉察得出此人一定不是与他们一样刚刚入团、对于为人类反击做贡献感到兴奋难耐的新兵。从表情就能看出来了。


  于是其中一人向他搭话:“喂,你是哪个兵团的?”


  “调查兵团。”


  “啊……你是老兵吗?感觉没在这次的入团仪式上见过你——我们也是调查兵团的。你也是因为玛丽亚墙夺还作战的……嗯,准备工作……才来的?”


  “是啊。”


  “哈哈,唉……希望我们都不要有用得上这个的时候。”她举起手上的几个信封扬了一扬,“说实话,我还挺忐忑的。我是102期训练兵,之前一直在驻屯兵团,立体机动生疏不说,也好久没进行过攻击的训练了……”


  “这几天多练练吧,关键时候能救命的。”


  “果然是老兵,说话的调调都不一样。”她笑起来,“但你好像也很年轻啊,你是哪一期的?”


  “104期。”


  “啊,那就是今年的?”她惊讶起来,上下打量起艾伦,迟疑了一下,似乎还是认为他的举手投足实在不像周围叽叽喳喳的新兵,“也就几个月时间?”


  “嗯,也就几个月时间。”他平淡地回答。


  “那不错,可能只要再过几个月,我也能变得跟你一样成熟了。我妈老是说我太像小孩,废话太多,当了士兵都一样幼稚,每天眼巴巴地盼着我赶紧长大——啊,到我了……”她把遗书交给工作人员,登记了姓名便准备离开,又转头冲着艾伦笑了笑,“加油啊!”


  “谢谢,你也是。”艾伦开始填登记表。




   这次也是两封。一封的收件人姓名跟上一次的一样,另一封则比较特殊——工作人员做整理时忍不住多看了几眼。


  《致我巨人之力的继承人》。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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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致我巨人之力的继承人:




   我假定你是这墙内的住民,是人类的同伴。否则这封信应该到不了你手里。


  我是艾伦·耶格尔,是现在寄宿在你身体里的巨人之力的上一个宿主。既然你继承了我的巨人之力,应该是将我吞噬了。继承巨人后短期内的记忆可能会消失,你可能不记得我,以及在什么情况下吃的我。我现在写这封信时当然也不知道。我写这个是为了给你提供一些指导。我继承的时候没有人指导我,我直到很久以后才偶然使用了这个力量,掌握的过程也很磕绊。我希望你比我顺利一点。


  首先,去找调查兵团,去找埃尔文·史密斯团长,利威尔·阿克曼兵长,韩吉·佐耶分队长。给他们看这封信,他们会帮你训练你的巨人力量,告诉你应该把它用到哪里。如今你继承了这份力量,已经不可能置身事外,你必须用它为人类对巨人的战斗作出贡献。这是我被你吞噬的条件。调查兵团里有名叫阿尔敏·阿尔雷特和三笠·阿克曼的士兵,他们是我


  变身巨人的条件是身上有伤口加之强烈的目的意识。变身时会造成爆炸,要避开友方人员和建筑物。


  操纵巨人大多数时候不难,就跟移动自己的手脚一样。但视野变高,有时候看清东西不容易,要格外注意。另外,需要精神集中且镇定。如果感到情绪激动、头脑发昏,或者出现幻觉、失去意识,巨人可能会暴走。训练初期,让利威尔·阿克曼兵长陪同,以防意外。


  巨人之力可以治愈外伤,就算手脚断掉也没关系。但痛还是会一样痛。


  在外伤完全治愈之前,不能变成巨人。如果没估算好这个时间差就参与战斗,可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。我曾因此失去了汉尼


  巨人可以硬质化皮肤。我喝了雷斯家的一种药剂后有了这种能力,但无法用语言解释怎么操作。我们即将进行的玛丽亚夺还作战即是要用这个能力堵门。你也要想办法掌握这种能力。掌握之后,可以将手指的第三截关节硬质化,拳击的杀伤力会提高很多。


  巨人之力和硬质化有很多应用方式,具体你可以去问韩吉·佐耶分队长。直接问要你做什么就行了,不要让她讲巨人实验和论证过程。


  你脑中可能有时会涌入一些不属于你的记忆,那应该是我的,或者我的前任巨人之力继承者的。这些内容让我这些内容很多都很不愉快,你要想办法避免它们对你产生影响,就当不小心看到别人的故事吧。既然我们都已经死了,你也就不用管这些故事,做好自己该做的事。


  有这份力量大概不是什么好事。无论你是普通人还是特殊的人,它都会把你带上一条不归的血路。但至少吃掉我使得你免除了一次死亡,或从变成巨人的噩梦中解放出来了。珍惜这个机会,好好活下去,因为你已经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了。


艾伦·耶格尔


850年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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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 调查兵团成员的遗书装在同一个大箱子里。玛丽亚夺还作战结束后,信封如雪片一般飞出去,伴随着托罗斯特区重锤砸碎巨人后颈的声音,伴随着落雪后的草长莺飞,纷纷飞往墙内世界不同的角落。原本压得满满的箱子变得空空荡荡,只剩下几封还躺在底部一动不动。这封信即是压在最下面的几封之一。




 3.




  遗书像被遗忘了似的在箱子的角落渐渐发黄。等到它的寄件人前来将它领走,换成另一封时,竟已过去了长长的三年。


   但这也是可以想见的。通常,调查兵团成员总是在每次墙外远征开始前来更新遗书,可如今帕拉迪岛上的无垢巨人已经全灭,有生命危险的行动大大减少,已经没有每隔几个月就更新好遗书的必要了。


  艾伦这次却不是一个人来的,似乎也并非专为交递新的遗书而来。进档案室的人都是如今已成了调查兵团核心人员的104期士兵,入夜时分才簇拥着进了档案室。他们似乎才从事过体力劳动,头上戴着草帽,衬衫袖子卷到大臂,背上有干涸的汗渍。艾伦也与他们一样流过汗,脸颊红红的。如今他把头发留长了些,眼下似乎觉得很热,用手上的信封扇着风。


  “你这家伙,艾伦——”让·基尔斯坦开口,一副很不耐烦的表情,可他走在他们最前面,“非得今天来吗?我们下午修铁路才累个半死,早点回去休息不好吗?”


  “想到就做嘛。”艾伦回答。意外的是他似乎显得心情很好,跟前两次来到档案馆时晦暗又阴沉的样子完全不同。这群人都为什么难以言明的事情而情绪高涨着,艾伦则特为尤甚,看着他的表情,你甚至会以为他在微笑,“明天开始就集中在制定去马莱的计划上,这些杂事就今天做完好了。”


  “我说你啊——”让拖长声音,还想说些反驳的话,可又找不到语言。只能悻悻地切了一声,加入旁边的柯尼与萨沙的谈话。


  “——胃药、牙刷、有家乡味道的东西……你要带点什么吃的?”


  “尼柯洛先生的龙虾汤。”


  “哈?你果然是笨蛋啊,那种东西在马莱多得是——”


  “你不懂!尼柯洛先生做的肯定比别人做的好喝!”


  “我想想……还要带晕船药、拖鞋……”


  “你们是去郊游吗……”


  又聊了几句,艾伦已经填好了登记表,让人收好了他更新的遗书。转过头来听他们交谈,依然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。三笠和阿尔敏互相望望,阿尔敏试探性地对他开口:


  “艾伦,你今天看上去心情不错啊。”


  “嗯?怎么说?”


  “你最近好像没这么开心过……”不如说一直很沉郁。这两年艾伦变得愈发沉默寡言。沉默中似乎发酵着什么,似乎像一种无形的屏障。这屏障今天也没有消失——但艾伦却确实突然显得愉快了很多。他盯着萨沙他们激烈地争论有没有必要带马莱料理去马莱,如今走近了,三笠和阿尔敏便观察得更仔细了:艾伦确实在微笑。


  “可能是吧。”他说。倏忽间他又转头来盯着三笠和阿尔敏看。那视线亲切、愉快,却令人感到奇怪。可他们两人没有细想其中的含义。或许只是不愿去想。




   艾伦的新遗书几个月后便被调出来了。这次破了只有寄件人本人才能申请调出的例。三大兵团听闻艾伦·耶格尔在马莱考察期间失踪的消息已是慌不择路,人们疯狂搜索着记忆,想着他什么时候说过什么话,有没有暗示过他的去向,有没有留下过什么可能揭露他去向的记录——啊,有了,遗书。


  收件人依然是三笠与阿尔敏。于是第二批前往马莱的人员将这封信件带给了他们。那一夜星空明亮而寂寥,一如他们进入中东难民营帐,开怀畅饮的那一夜。


  阿尔敏拆开信封,看了一眼脸色便发白。他将信纸翻转给三笠看。没有抬头,没有落款,一张纸上孤零零的只有一句话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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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 死亡一如远渡重洋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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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 “他从那时开始就在准备离开……而且,他那时就猜到我们会看了。”他喃喃地说。


  于是他们终于想起修建铁路的那一天,艾伦递交遗书时的笑容。这笑与他们在中东人的帐内饮酒时艾伦的微笑一模一样。


   那一天也是夏日,夜风舒畅,驱散白日的炙热。房屋错落,兵团总部的高塔以尖顶指向明亮的月。一行人吵吵嚷嚷地走在这夏日的街道,从档案馆走回兵团宿舍。萨沙和柯尼在前面为了不知是什么理由的小事笑着互相追打,跑了好远一段,又从坡道上方回过头来看向他们,向他们招手。月华如练,夜来香散发隐秘的芬芳。艾伦走在他们后面,紧盯着打闹的他们,脸上还是那样隐秘的愉快的笑。


  如同岩峰中长出野草和花朵;如同注视着飞鸟盘旋,越过山峦与海洋;如同狂奔的野牛在山谷中掀起隆隆巨响,在深深的寂寞之境掀起一场雪崩,倏忽间却又悄然不知所踪;因他已稍许熟谙了世事,此时便因为暗自生出的隐秘的爱而笑了。




4. 




  如今记忆中的景色都已纷纷碎裂,像冰块落入温水那样消失而去。晦暗的沙漠中时间亦凝固静止,只有永恒的巨树散发着永恒的微光。布满天空的枝桠如冰面上的裂纹,根部扎在地平线,雾气弥漫仿佛有无数亡魂萦绕。


  地鸣已经启动。他凝视着巨树,凝视着两千年以来的记忆,也凝视着蒸汽之云、鲜血之海,以及尸骸之道。尤弥尔坐在他的脊骨上,风吹拂着亡灵的头发。同时,尤弥尔也光脚踩在由晦暗光芒照亮的沙漠上,向他走来,向他递来一封信。


  这是他没有想到的。信封是他熟悉的制式,还是那样平淡、普通。一如那个下午,当他第一次领到这种信纸信封,当他在炎炎夏日寻到一块清凉的孤岛,当他们在他对面安静地闭着眼,明亮的光斑在他们脸上晃动着……啊,那竟只是四年以前的事吗?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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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致艾伦·耶格尔:




  我将远渡重洋。


  我确凿无疑地知道,此去一行便再无生还可能。我已经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生命终结的那一刻。但我没有恐惧。很奇怪,我想起我第一次写遗书时回忆了自己被巨人吞吃的时刻,记得那时候我也没有恐惧。后来对于死的恐惧渐渐生出了,到最后竟又像退潮似的渐渐褪去了。因为我知道不是死亡走向我,是我走向它。


  我的人生从十岁开始变成野火,在这拥挤不堪的世界里灼烧了十年。我经历太多伤痛,太多不能诉诸语言的想法,常有他人的记忆与絮语在为头脑中窃窃私语。与这一切共生极难,我当然也疲累不堪了。但是,我不想休息。不想退缩。不想伤神。无论一切是否从两千年前就注定,现在要进行的一切也是我所愿望的,是我自由意志的结果。悔恨或自责的泪已流尽。现在,我的燃烧才正要开始。现在,我要像个准备拆礼物的孩子一样兴奋了。


  尽管前进,不要再回头看。我终于不必再窥视未来,也不必怀恋过去的美好。我现在感到很轻松,很自由;我已不用再隐瞒,不用再揣度人们的想法,不用再为他人的意志左右。


  我要相信自己。相信我是独一无二的。相信无论善恶,我的降生自有其意义。相信像我这样的怪物,世间再无第二。因此我便可以相信他们了。




  如今我看见流星划过天空令古代的王侯将相如临大敌,看见两千年前的奴隶被刮下皮肉投入炬火中燃烧。我看见被我所杀害的无辜者脑水与骨髓洒满遍地,也看见幽闭在城墙里这些巨人的眼泪在黑暗中闪耀。我看见她被自己的孩子蚕食,我看见我的母亲将我生下。这一切都终将归于无形,像大海吞没一条微小的溪流。死亡的时刻到了。




艾伦·耶格尔   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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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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